2019年夏天,阿雅跟我说,她高三毕业了,这个漫长的夏天结束了她长达九年的义务教育,结束了她刚刚盛放的青春,一起结束的还有她对世界的懵懂和小心探索时的怦然心动。
阿雅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女生,爱好做手工,高中期间阿雅一直担负班里副班长的职责,同时长期占据班里学霸地位,在无数张试卷中她一次次的用试卷和分数宣告自己的地位,同时作为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孩子,她骄傲,努力,对未来充满期待。
但生活就是这样,往往在你以为安平无事的时候和你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有人一笑而过,有人置身其中。
阿雅开始对SP产生好奇。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群里,那个群里有一群热爱SP的受众,他们称这个群为贝贝群,在这个贝贝群里,他们热衷于轻微的SP体罚,在恋痛和略带羞耻的体罚中,或者满足感和被存在感。阿雅刚开始并不感兴趣,后来在群里贝贝的分享中逐渐产生了好奇心。
在经过自己用纤细的数据线进行尝试之后,阿雅有一阵子对这种行为感到抵触和畏惧,一方面是因为她担心这种恋痛的感觉会上瘾,特别是鞭梢落下一瞬间的惧怕和落下之后火辣辣的充实,一方面是她从自己曾经收过的教育和家教中判断这件事情,并不能够为大众所理解和接受。甚至阿雅会在她的母亲翻看阿雅手机的时候,紧张的冷汗直冒。她并没有勇气被发现
自己的这个爱好,她像一个偶然获得了奶酪的老鼠,满心欢喜又小心翼翼。
为了保护自己的爱好阿雅动了很多心思,比如规划好学习计划,不至于让这一容易上瘾的爱好影响自己的学习成绩,比如自己心爱的小鞭子和蜡烛都随身装在书包里,像个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守着,拒绝别人的靠近,别人一提她的书包,她会紧张兮兮第一时间抢回来。而在这个过程中,阿雅的老师同学和父母居然也没有发现任何苗头,阿雅用一如既往的好成绩和听话懂事的性格遮盖着自己猫一样的秘密。
但只要是秘密,就有藏不住的一天,只要是流于表象,就有崩坏的一天。有一阵子阿雅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调教主,耐心足,手黑,有见地,温柔。调教主说自己喜欢有质感的东西,于是阿雅买了皮具,自己动手制作了一根手工鞭子,阿雅迷恋这种仪式感,迷恋这种自己打造的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应该是痛感夹杂着幸福。但是,某天藏在书包里的半成品被班里某同学发现,又被对自己有意见的同学知道,很快班主任通知了家长。
阿雅兢兢战战的等待着母亲的到来,这种等待的感觉前所未有,是一种灰蒙蒙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回路的期待,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沉默着等待救助,而班主任的眼神,同学的纷纷的议论,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自己。阿雅想也许母亲给她一个笑脸,她可能就会好很多。母亲终于出现,嘴角因为郁气而咬的紧紧地,面对雏鸟一样的阿雅,她甩出了平生第一次对女儿的耳光,阿雅眼中期待的光熄灭了。
后来阿雅对我说,那时候她想过离家出走,想过一跃而下,想过流落街头。她至今依然对班主任毫无停滞通知家属的那个电话耿耿于怀,那个电话让一切走向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局面。阿雅换了个学校,在新学校里阿雅没有了学霸光环,没有了班干部的荣誉,也没有了母亲殷切的关爱,伴随着她的是叹息和责骂,是一声声你跟谁学坏的了质问,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的绝望。
最终阿雅去了一个距离自己当初的目标千里之遥的学校,同样,这座学校距离家也千里之遥。阿雅说她没有当初那么自信了,开始敏感于周围人有意无意的眼光,开始拒绝学长的靠近,也总是不经意的在大学同学的眼中寻找高中时的那些眼神的影子。对于阿雅而言,虽然已经远离了很多很多,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深藏在心里的伤害像是一把钝刀,无声的重复,来来回回,没有结尾。
有一次我问阿雅,如果时间回到她第一次进入那个贝贝群的时候,第一次接触这一切的时候,她愿不愿意当时就退群离开。阿雅说不会,她不会后悔和遗憾现在发生的一切,她像一个孩子,总要发现美好表象下某些东西真实的一面,当这些东西赤裸裸展示出来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真实是一种伴随着代价的东西,而这一份代价的沉重之处,就是在于你不会被理解。
甚至你也不再被认可。
时光滚滚前行,文明更新迭代,历史车轮碾过,每一片落叶都历经春风化雨,煎熬酷暑严冬,最近凋零在一片雪海。而在这种漫长的演变中,我总能想起第一个拿起鞭子的人,他知道自己难以被理解也不会被认可,他即将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甚至被绑在木架上迎接炙烤。但他依然选择握紧鞭子,即便任何时代里理解和接纳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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